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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命:拯救人类

世界大千

出现在我视频光感受器中的第一个人是个身着飞行夏装的男人。
这个男人站在我面前,脸色发红,双眼布满血丝,使劲冲我摇晃着一个长劲透明塑料瓶,那里面的液体因此发出唏哩哗啦的声音。“去找水,快去给我找水来!他用很大的声音冲我喊。
“是,我去找水。”主电脑告诉我必须完全服从人类的命令。我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一个手提式金属水箱。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认出我和这个人是在一架鸵鸟式小型高速运输机的机舱里,这货箱里气温偏高,明显高于标准正常值。
“该死!全都是他妈的军火!不能吃,也不能喝……”他一脚一脚地踢着身边码放得几乎挨着舱顶的货箱,破口大骂。
骂了一阵,他突然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捂着脸大声哭起来:“他妈的,偏偏在这沙漠上空出了机械故障……”
哭了一阵,他站起来抓住我的双肩:“幸好货物里有你……你听着,是我把你组装好的,是我给了你生命,你得救我!没水我就会死!你要救救我!”人的声音差不多到了人类声带振动的极限。
“是!我要拯救你!”我牢牢记住了这一使命。
出了机舱,我看见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地面是一望无际的黄色,二者相交于地平线。风吹来,黄沙随之扬起。黄沙打在我的身上,发出了密集的细小的响声。光线很强,我的视频光感受器的灵敏度进行了相应的调整。
我迈开双腿向前走去。开始体内平衡系统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黄色的沙子一踩就陷,我的速度只能达到设计步行速度的百分之六十,但我还是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同时动用视频传感系统搜索水源。我得找到水,因为我要救人,这是我的使命。

我已经看见了三千二百三十八次日落了,但我仍然没看见水。
我花了很多日子才解决了迷路这个难题。最初四百多天,我都是毫无目的地盲目行进,直到我终于发现我多次重复搜索某一地区我才意识到我迷路了。于是我开始寻找怎么才能保证不致生重复搜索同一地区的办法,我的记忆厍中没有这方面的资料。观察了很久我发现天上星辰的位置可以用来进行比较精确的定位,于是每次日落后我都认真观测,对比星辰的位置,渐渐学会了结合计算步数有目的地向各个区域搜索前进,再不会做无用功。
三百一十一天时,我体内的能量贮藏消耗过半,于是我开始按程序采取相应措施。白天,我在光照强烈的时候展开腹中娇贵的高效率太阳能转换面板,吸取太阳能贮存进微型可充式高能电池中。当太阳光开始减弱之时,我就收起面板,依靠刚吸收的太阳能维持系统运行,维持我的找水行动。
在这三千二百三十八个日子里,我一直在不停息地找水。我的身体构造在设计时显然考虑过沙漠环境因素,无孔不入的砂粒无法进入我的体内,静电除尘装置几乎就没怎么过;身体表层外壳的材料绝热性能极好,尽管万里无云的天空中一个摄氏6000度的大火球一直在曝晒但电路从未过热,夜间的阴寒就更不在话下了;而视频传感器也受到了重重保护,应付各种波长的光线绰绰有余。良好的身体状况使我认定总有一天我肯定能找到水,肯定的,这沙漠不会无边无际。有星辰指引,我在黑暗冰凉的沙地上继续探索、前进。
第三千二百三十八日出之后不久,我的视频传感器发枣子一个与往日千篇一律的景物不同的异物。我立刻以它为目标,一边提高视频分辨率一边加速向其接近。
渐渐地我辨认出那是一些高大的植物。我的资料库中没有多少有关植物的信息,但我知道有植物生长就在水存在,大功就要告成了!
这是一片不怎么大的绿洲,四周围绕着矮小但枝叶繁茂的灌木,它们后面就是那些高大的树木了。往里走,我看见了一汪清亮亮的液体,我终于找到水了。
水边的树荫下,有一顶耐用型军用沙漠专用营帐。
帐篷门一抖,一个人钻了出来。这个人的体型与将使命交付给我的那个人很不一样,我判断此人属另一种人类——女人类。
“你,你要干什么?”那个女人望着我,双手握着拳急促地说。
“我要水。”我说。
这时帐篷门又一动,一个小女孩轻轻从帐篷里探出头隔断,向我张望。
“回去!”那个女人转身冲小女孩大喊。
于是帐篷门又合拢了。
“我要水。”我又说了一遍,“我要用它去救人。”我举了那个被吵子磨得闪闪发光的金属水箱。
“水……就在这儿。”她一指那一汪池水,但目光仍紧盯着我。
于是我将那金属水箱按进水中,巨大的气泡和汩汩的声音从池中升起。
水箱很快港灌满了,我拧好密封盖,提起它转身返回,我的使命已完成了一半。

回去就不用那么多时间了。我已掌握了定向的方法,只是我已弄不清当时的出发地点,不过我由于我可以将自从掌握了定向法后我所搜索过的区域排除开,这比来时容易多了。
二百一十六天之后,我终于打到了那架鸵鸟式运输机,宙回我省下了不少时间。
住在绿洲里的那个女人依然目不转睛地防备着我,小女孩依然悄悄从帐篷里向外张望。
我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解释说我的使命是救人,我想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拯救她们,但她始终一言不发地望着我,根本没有反应。
等我解释完第九遍时她才开了口:“那……你去浇一浇那些甜瓜苗吧。”她伸手一指我身后。
“为什么给瓜苗浇水就能救你呢?”我不能将浇水和我背负的使命联系起来,这两者之间有什么逻辑联系呢?
“这个嘛……你如果不给瓜苗浇水,瓜苗就会旱死,它们旱死了,那样我们就会饿死……所以,你给瓜苗浇水就是救我们。”她一边说一边忍住笑声。
“对,是这样的。”我恍然大悟,是这个道理,人类毕竟是人类,一下子就把这两者联系上了,消除了我的困惑。我接过她递来的塑料桶,打了一桶水向瓜地走去。
就这样我留在这里又一次开始了我的拯救行动。我按她的指示给植物浇水,还将果树上的果实摇落给她们食用,挖掘地洞贮藏晾干了的果实,收集干透了的枯枝供她们充作燃料,修补那顶军用帐篷上的破损之处,在绿洲四周栽种防风沙的灌木……要干的工作真不少,人类的生存可真是件复杂的事,她们不像是我定时吸取一次太阳能就行了,她们要活着就要干很多事情。她们确实需要我的拯救。
没过几天,在她的询问之下,我将有关我和他的情况告诉了她。于是她知道我的第一次拯救行动以失败而告终。
“这不是你的错,你已尽了全力,别伤心。”她对我说。
“什么是伤心?”我问她。
“伤心么?就是心里面难受,想哭。”她说。
“我知道什么是哭。”我说。我的资料库中有关于哭的信息。
她笑了:“可哭并不等于伤心,伤心是只有在所爱的东西离你而去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尤其是你所爱的人……”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侧头望向遥远的地平线。
我不知道我所爱的人是谁,我也不知道“爱”是什么意思,人类实在是种复杂的生物,我对他们的了解实在不够。通过清澈池水的反射我看见了我的模样,我的外形与人类差不多,也有四肢和一个头颅,我的面部也有着和人类相似的五官特征。然而人类远比我复杂,究竟是什么令人类如此难以理解?
那个小女孩一直谨慎地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在我干活时,她就小心地站在不远的地方盯着我看。如果我停下手中的活计望她,她就发出一阵格格的笑声跑开了。
这个小姑娘实在是个好动的生物。她就爱做她妈妈的许她做的事,不是爬到最高的树上啃完果子,把核儿什么的扔下来打在我身上,就是在那并不算浅的池里游泳,经常扎到池底半天不露头。她还有点爱往外跑。于是有一天她母亲叫我想点办法吸引住她,免得她有朝一日折腾出事来。
于是我利用资料库里的信息教了那小姑娘用几种石子、小木棍来玩的智力游戏,教她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接近了她,她果然被我那些智力游戏迷住了,经常趴在树荫下支着头琢磨个没完,两条小腿一上一下不停拍打地面。她再也不长时间盯着我看和发出莫名其妙的笑声了。
然而她一遇上解不开的难题就跑来问我,我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计给她解答。可一解答完她就冲我“大笨蛋大笨蛋”地叫,然后格格笑着跑开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称我为大笨蛋。这不符合事实,笨蛋是愚蠢的意思,可据我统计,百分之七十二的智力题她都解不出,而我全能解出,我不是笨蛋,她才是笨蛋。于是我就去追她,一边追一边纠正:“我不是笨蛋,你才是笨蛋,你百分之……”
当我追上不停躲藏的她时,她已经喘得把舌头都伸出来了。“好了好了,我是笨蛋我是笨蛋,你不是笨蛋……”她哈哈大笑着瘫软在地上,脸上的皮肤因充血而红得不得了。
有一天我发现了个问题,我知道人类必须一男一女才能拥有后代,可那男的在哪儿呢?于是我向小姑娘的母亲提出了这个问题。
她告诉我说他早就死了,在沙漠外面被人打死了。
“沙漠外面也有人?”我问。这可是个重要的发现。
“有,据说曾有几十亿之众。”她说,“后来人们之间爆发了一场剧烈的战争,大部分人都因此而死,可幸存的人们仍在互相杀伐……孩子的爸爸就是这么被打死的,所以我才带上她来到了这绿洲……”
我陷入了混乱状态,因而她后面说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人在杀人,可人怎么能杀自己呢?我无法理解这条信息,因而陷入了混乱状态。等我的主电脑强行搁置这一问题从而摆脱混乱时,她已离开了我。
在我的耕种下,绿洲的面积正在扩大,因而小型动物、昆虫、飞鸟的数量比以前多了,她们的食物来源得到更充分的保障。每天傍晚,她们都要在水边燃起一堆火,将我捕获的各种小型动物和飞鸟拔了毛剥了皮架在火上烤得吱吱响。小姑娘经常在这时围着火堆又唱又跳。火红的夕阳照在树叶上,照在水面上,照在她们身上,于是一切都染上了火红颜色。我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切。小姑娘经常会把啃了几口的食物伸到我面前:“你也吃一点吧。吃吧……”
“不。”我说。
“它不能吃这个。”这时她的母亲就会这么说,“它要吃太阳光,她不吃这个。”
“哦……”小姑娘惋惜地叹息,“你真好。”她望着我的脸说。
“谢谢。”我知道她这是在夸我,所以我进行了答谢。
“你真好你真好你真好……”小姑娘不歇气地说了七遍,然后格格笑了起来。
“谢谢谢谢谢谢……”我一一做了答谢。

在我来这绿洲的第四百八十六天,小姑娘的母亲死了。
绿洲的面积扩大了,因而各种动物都多了起来,可她们对这一点缺乏足够的认识,结果她终于遭到了毒蛇的袭击。
她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走到我面前请求我救她。然而我没有办法救她,我不是医用机器人,我的资料库中没有医学方面的信息,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她。
她的眼眶中一下子涌出了泪水,这泪水快速地向着地面滴落。“这么说我就要死了。”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我看是这样的。”我说。
她哭出了声:“我就要死了……我死了,她怎么办?”
哭了一会儿,她盯着我说:“你答应我,照顾她一辈子,她一个人是不可能在这沙漠中生存下去的,她不能没有你。”
“我答应你。”我接受了这个指令。
“你发誓。”她说。
“我发誓。”我说,我知道誓言是什么涵义。
她满是泪水的脸透出一丝丝微笑:“还有件事你也要答应我,那就是等她成年之后,你得带她离开这个沙漠,到外面去,去为她寻觅一个真心实意爱她的丈夫……外面虽然很糟,但她还是只有在那里才能真正地生活……”她吃力地说。
“具体什么时候带她走?”我吃不准“成年”究竟应在何时。
“三……不,五年后吧,五年后的今天,你带她走,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说。
“好,这我就放心了。”她使劲点了点头。
剩下的时间里,小姑娘跪在母亲的身边,肩头抽动不停地倾听她的讲话,弥留之际的母亲惟恐浪费一钞钟,但她的口齿渐渐不清了,体温也渐渐下降,她的双眼不再闭合。
天,全黑了,小姑娘跪在那儿一直没动。她哭个不停,泪水浸湿了她膝前的地面。她在哭,因而我知道她很伤心。
我站在那儿没动。我在这一天目睹了一个人的死亡过程,目睹了生命是怎么从人类的身上消失的。我懂得了死。我认为我又一次未能完成使命。
后来小姑娘支持不住了,就倒在了她母亲身边。我将她抱进帐篷,以免沙漠夜间的严寒伤害到她。我得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第二天上午,小姑娘要我将她母亲的遗体掩埋了。她告诉我说要像原来她们掩埋她的父亲一下,在地上挖一个坑,将遗体放进去,然后再用沙土填埋上。于是我就在灌木丛中挖了一个很深的坑,将遗体放了进去。在沙土将她的脸掩盖上之前,她那不肯合上的双眼仍然在盯着我。
干完这一切,小姑娘对我说:“我很饿,我要吃烤沙鼠。”于是我马上去为她寻觅猎物。

太阳在绿洲上空一次次升起又落下。小姑娘在夜间哭泣的次数越来越少。然而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经常大声笑个没完,不再要我分享她烤好的食物,也不再爬到树上向我身上扔果核了。她变了。
生活也变了,没有了笑声,少了一个人,我的空闲时间变多了。可她却不像从前那样缠着我要下棋了,我只得主动去找她玩。我发现下各种棋我都不能老是不让她赢,于是我就故意输给她。开头她果然高兴了一阵,但玩了几次就没兴致了。于是我发现老是让她赢也不行。所以我就赢几次输几次,输输赢赢,尽全力让她的笑声恢复起来。尽管我竭尽全力,可效果大不如前。人类太复杂了,我掌握不了分寸。
尽管缺乏笑声,可我们的生活仍然一天天达绿洲里继续。我已明白生活不可能回到从前那样了,于是我接受了这些变化。
然而另一个变化悄悄出现了。我发现她在一天天长高,体形越来越接近她的母亲。她经常在太阳落山之前脱掉衣服到水池中游泳,当她尽兴后上崖来用她母亲的梳子整理头发时,落日的光芒照在她闪亮的身体上,这情景与从前她母亲游泳时几乎完全一样。我认为可以和她探讨探讨她母亲临终前的那个指令了。
“再过八百六十六天,我就要带你离开这沙漠,到外面的世界去给你找个丈夫了,这是你母亲要我发誓做到的。”我对她说。
“丈夫?”她歪着头看着我。
“就是你未来的孩子的父亲。”我向她解释。
她终于笑出了声。“丈夫?……让我想想吧。”她说完格格直笑,竟笑得喘不过气来,她已经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这天夜里,我像从前一样站在帐篷外守护着她。这一夜月光亮极了,地面上树影清晰可见。
我听见身后的响动,转身一看,她已走了出来。她走到水池边坐下。“你也坐到这儿来吧。”她招呼我。
于是我坐到她身边,水池之中也有一轮明月。“你怎么还不睡觉?”我问她。
“我在想……”她说。
“在想什么?”见她半天不往下说我就问。
“你打算给我找个什么样的丈夫?”她没回答提问反而问我。
“你妈妈说,他得真心诚意爱你。”
“可我觉得,首先我得爱他才行。”她往水池中扔了块石子,打碎了那轮明月。
“那什么样的人你才会爱呢?”这问题我可得好好弄清楚。
“我想,首先他得好看才行吧。”她歪头看望着我说。
我不知道好看是个什么概念,于是我就在她的描述下以我记忆库中的全部形象为参考用手指在沙地上描画男人的面部形象。
“不好看。”她用脚抹去沙上的形象。
于是我又画了一个。
“还是不好看。”她的脚一挥又否定了。
就这么我陪着呵欠连连的她展望她的未来,她却倚着我的肩膀睡着了。我小心地将她抱起来走进帐篷,轻轻将她放到床上,为她盖上毡毯。“不好看……”她迷迷糊糊地说。
我退出帐篷,继续在我脑中按她的确要求描绘她未来丈夫的形象。

我每天依旧提水浇灌植物,采摘果实捕捉小动物,将她侍候得每餐之后直打饱嗝,还陪她玩……绿洲外面黄沙天天随风起舞,而我们在平静之中等待离去之日的来临。她越来越喜欢遥望远方,然后总要大声问我还剩下几天?我马上准确地告诉她。
就在还剩三百九十二天时,一切全落空了,她病倒了。
我最不愿发生的事就是她生病,因为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每回她身体不适,我都认为我的使命受到了威胁,这一回,大病终于落在了她身上。确实是大病,她的情况很不好。她已不能起床,经常抽搐抖动,体温在四十度上下浮动,面部、颈部和上胸皮肤发红,双眼充血,有些部位的皮肤上出现了小血点。我认为好的情况很危险,但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甚至不明白她是怎么染上这病的。我只能依她的指示为她服务:她渴了,我为好端水;她想吃什么,我就为她弄来;她冷了或热了,我就采取相应的措施。我只能做这些事了。
她的情况越来越坏,已经开始咯血了,陷入谵妄状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大声喊着彼此间毫无逻辑联系的话语。我认为她的主要内脏器的功能正在慢慢衰竭下去,如果形势得不到逆转,我认为她将会死去。然而我无能为力,她就在我的身边一点点走向死亡。我认为我很可能又将经历一次失败。
她卧床不起的第七天下午,她是清醒的,她将我叫到了身边。“我是不是会死?她笑了一下,艰难地说。
“有这个可能。”我说。
她又笑了,但眼泪却流了出来:“我还没见过我的丈夫呢。”
“我很遗憾。”主电脑为这选择了这样一句话。
“天哪,我不想死。”她哭着说。
这一次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好看她哭泣。
六分钟之后,她抬起头看着我说:“我要你说你爱我。”
“你爱我。”我说。
她笑了:“不……说‘我爱你’。”
“我爱你。”我说。
“我好看吗?”她问。
我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不知道好看是什么概念,于是电脑随机选择了一个答案:“好看。”
她再一次笑了:“那吻吻我吧。”
我见过她亲吻她母亲的脸颊,于是我照那样子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谢谢。”她轻声说。
“我死后,你要想着我。”她说。
“具体我该怎么做?”我问她。
“就是回忆从前和我度过的时光,只要一想到这边还有人惦念着我,我在那边就不会伤心了。”她说。
“我可不是人。”我说。
她微微摇了摇了头:“这不重要……你能做到吗?”
“完全可以。”我说。
“这我就放心了,我的爱人。”她说。
“什么是‘爱人’?”我问。
她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八十七个小时后,她死了。
我在她母亲的坟墓边挖了个深坑,把她埋了。然后我站在这新坟旁,按她的要求从记忆库中调出和她共同生活的记录,于是我又看见了她,听见了她的欢笑和果核打在我身上的声音。
我结束回忆之时,已是五十八个小时之后,在已开始落山的太阳的光芒下,我看见不久前开辟的一片瓜地里的瓜苗已开始枯萎。我认为这绿洲将会萎缩下去,直到恢复到从前无人到此时的模样。多少个日夜我工作不息,绿洲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可要不了几天,我的努力便将土崩瓦解,我不会再工作下去了,因为这里已无人存在。我尽全力工作让人类生活得尽可能幸福,可到头来,死亡却轻易地抹去了一切。植物也好,人类也好,都是那么的脆弱,我认为我已尽了全力,可她们仍然全都死了,最终留给我一个失败的结局。是不是我的使命根本就无法完成?它是不是一个错误?这些问题让我陷入混乱之中,于是主电脑搁置了这些问题,于是我又回到了使命上来,我仍然要去寻找人类,仍然要去履行使命。
我选了一个方向昂首阔步向前迈进,我要走出这沙漠,到有人的地方去。我曾答应一个女人离去之时将带着另一个女人离去,但现在我只能自己孤单单离去。原谅我吧……主电脑为我选择了这么一句话。
走了一阵我回头望去,绿洲依稀可见,它上空的晚霞红得像水边那堆天天傍晚便燃起的篝火一样。我继续前进。
我再次回头时,绿洲已看不见了,晚霞已暗淡了下去。于是我不再回头,稳步向前走去。

我体内的平衡系统早已适应了脚下的硬实地面,我的视频光感受器也早习惯了这片绿光朦胧的大地,我认为我已走出了沙漠,但我还是没有看见人。然而我认为见到人只不过是时间的迟早问题,人类告诉我沙漠外面有人,而我已走出了沙漠。
果不其然,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些人造物体。我提高视频分辨率,初步认定那是一些高大的楼群。对照记忆库中的资料,我认为那是一座城市。城市是人类的聚居之地,里面应该有很多的人。我加快了速度。
然而随着距离拉近,我发现那些高楼都已残破不堪,有的全身都是破洞,有的似乎失去了一些楼层。这是不是一座已然衰二于是我从资料库中调出了它的构造图,对照资料将它检查了一遍。很快我发现它不过是内部电路出了点小毛病,于是我有了七分钟让它重新站了起来。
带我来的那人睁大眼睛看着我,嘴张了几下,终于笑出声来……
他们都不再认为我是废物了,我能让令他们束手无策的维护程序重新运转起来,因为我有维护程序和大量的资料信息。我这独一无二的本事为我赢得了这里人们的重视。
二十三天之后,这仓库里的大部分机器人和机器设备以及一些散落的零件全都被我修好了。机器的毛病我全然不在话下,可我对人类的疾病却无可奈何,人类实在是种复杂性的生物。疤脸和来这儿的所有人对我夸赞不已。我对他们说,由于缺乏必要的零件,剩下的部分我无法修复。疤脸说不用急,都会有的。
修好的机器全被疤脸带走了,机器设备也被运走了,偌大的仓库只剩下我和那些修复不了的机器零件。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来。每天我公安部门在寂静我仓库中——地上阳光的图案,这光景每天都在地上爬来爬去,但总是无法爬到对面的墙根。从前我每天都要为人类的生存而操劳,可现在我只能目送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流走。没有人向我扔果核,没有人缠着我下棋,没有人冲着我笑,甚至没有人和我说话……我等待着这些无所事事的时光的结束。
第十二天,疤脸带人进了仓库。他们果然带来了不少机械零件,用得上用不上的都有,还有一些损坏了的机器人,其中大多是我不久前刚修好的。这些机器人大多是被高速弹丸多次撞击损坏的,操作颇为严重,修起来很麻烦。我尽量用新到手的零件让一些机器人走了出去。
此后又有?发红色信号弹,于是那些机器人列队向前缓缓走去。
机器人队列走到距最近的高楼约五百米时,一些机器人手中的武器喷出了火舌。随即高楼和其脚下的一些低矮建筑的窗口也闪出了点点火花。空气中立刻充满武器的射击声。
我启动红外视频系统,看见了那些建筑里面的人类,他们在机器人的精确射击之下一个又一个倒了下去。于是我知道这些我修好的机器人在杀害人类。不到一秒钟我就知道若要拯救人类应当怎么做了。这次不用人类的点拨,我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对面楼群的火花闪现频率渐渐减弱,很快就只剩下了一些枪弹摧毁不了的坚固火力点。这时车队中仅有的一辆鲨鱼式步兵战车开了出来,战车上的那门三十五毫米速射高平两用炮在一名机器人的操纵下一炮将那些火力点准确地摧毁了。
炮击停止了,沉寂重临大地。半分钟后,疤脸向天发射了一发绿色信号弹,于是早已严阵以待的那些武装男人开始了奔跑。很快他们越过了已完成任务呆立在原地不动的机器人队列,接着冲入了那座城市,不一会儿,空气中又响起一枪声,只是比较稀疏。
我已明确了自己此刻的使命,所以马上迈天步跳下车走向那些机器人。
已有不少机器人被对方反击的枪弹打坏。我立即开始履行我的使命,我一个接一个地破坏这些机器人的内部电路和电脑中枢。我破坏了它们,它们就不能再去杀人了,因面人类就能得救了。这个道理我懂。
我认真仔细地干着,这事事关重大。绝大多数人都已冲进了城,看来城里有什么东西很吸引人。剩下的四五十个人守护着车辆,没谁来干扰我,他们看来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夜幕降临之时,我履行完了使命。但我知道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没做,那就是毁了我自己。这事最重要,我要我还在,人类就有可能修复这些机器人,而没有了我,他们就无可奈何了。明白了这个道理,主电脑同意启动自毁程序,一分钟后,久将死去。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我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我知道死了之后这将不必再背负使命,不必再为人类而操劳,也不必再经历失败。我不知道我死后会不会有人想着我,回忆和我度过的时光,但这没有关系,我不会伤心,我不会哭,所以我一直不知道伤心的真正涵义是什么。所以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次我肯定将不辱使命。这一次我终于明确地认识到我胜利完成了拯救人类的使命。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自我毁灭就是拯救人类,这真奇怪。我的使命是帮助人类拯救人类,可为什么我自我毁灭了,人类反而能得到拯救?这不合逻辑,我又陷入了混乱之中。
在浓浓的黑夜中,我全身上下喷出了明亮的火花。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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