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是乡下电话,就知道一定跟农药有关。舅舅说表弟又喝农药了,但没死,舅舅要我劝表弟以后不要喝农药了,那东西伤身体。舅舅说只有你的话,他听得进去。
省城离老家将近一百公里。我乘的是下午两点钟的汽车。舅舅吩咐的任务我应该努力完成。何况,表弟喝农药,作为大表兄,我也该出个场。
当你闻到农药味的时候,说明你已经离开都市,到达广阔的农村,并且开始呼吸新鲜空气了。我拉开窗帘,看见一望无际的麦田和成群飞行的麻雀。在与公路平行的田埂上可以看到拖拉机、水牛、锄头、喷雾器、农药瓶。在农业生产资料中,农药是最先导入VI视觉识别系统的。你只要一看到那种包装,那种标识,就知道它是农药。就像你看到海尔标志就想到海尔冰箱一样,我看到农药瓶总会想到死亡。我乡下的亲友们则说他们看到农药都有一种冲动,一种想把它一饮而尽的冲动。真是奇怪,农药是治虫的,但在老家,农药不仅用来治虫,它越来越成为家乡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
农药到底是不是治虫的?
我一直有这样的疑问。
在没有农药的时代,龙沙人通常采用上吊、跳河、撞墙、割动脉等方式自杀。自从有了农药,喝农药成了他们自杀的惟一方式。后来喝农药成了一种时尚,一种习俗,成了人们表达爱与恨的方式。当一个人爱别人爱到极点时他(她)会喝农药,当一个人恨别人恨到极点他(她)也会喝农药。夫妻、婆媳矛盾,也是通过喝农药解决的。农药实际上已经成为龙沙人解决情感问题、解决矛盾纠纷的一种方式,成为惩罚自己又惩罚别人的最佳选择。只要遇到不顺心的事,他们捧起农药就喝,就像喝可口可乐一样。虽说农药使不少人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但大部分人喝农药都被抢救过来了。有一次,老家邻居请我们吃酒。他们婆媳俩已经二十年不说话了,在酒桌上因为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婆媳俩大打出手,媳妇突然拿起窗台上的一瓶农药咕噜咕噜喝了下去。我们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她婆婆也跑到医院,协助医生灌肠。人都要死了,还谈什么恩怨?后来她们和好了,据说去年还被县妇联评为五好婆媳。上回,我回老家看见她们手挽手去菜场买菜。这当然是农药的功劳,没有农药,她们也许一辈子不会说话。
汽车在龙沙车站停下后,我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来到龙沙第三人民医院。这家医院虽然规模很小,但喝农药的乡亲一般都到这里抢救。这里经常抢救喝农药的人,经验丰富,成活率比较高。
表弟在7号抢救室。
表弟见我来了,一定要坐起来。他说:“没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大表妹告诉我,刚刚洗过胃,马上再洗一次。
抢救室里充满了农药味。抢救室从南到北放着六张床,三台洗胃机。
大表妹问:“还烧人吗?”
表弟说:“不烧人,有点辣,像麻辣火锅的调料,现在农药越来越辣。”
大表妹说:“我上次喝的时候,只觉得嗓子眼儿在翻气泡。”
二表妹边织毛衣边说:“我喝得最多,两瓶。到最后还有点甜味。”
二毛说:“喝的时候最好屏住气。”
表弟笑道:“你就当是喝啤酒,干!”
邻床一个刚洗完胃的小伙子插嘴说:“喝的时候倒不难过,洗胃难受。”
表弟说:“你紧紧握住护士小姐的手就不难受了。”
弟媳妇打了表弟一下屁股说:“流氓。”
我问:“这次为什么又喝农药?”
表弟说:“老娘要我整老婆,老婆要我整老娘,我一气之下,喝了一瓶,让她们一个白发送黑发人,一个守寡。可惜没死掉,现在农药越来越假。”
正说着,又抬进来一个少妇。
表弟说:“看样子她是假喝,真喝眼睛是浑的,没这么明亮。”
护士拍了一下表弟的屁股说:“少快活,洗胃。”护士拿一根管子塞进表弟口腔,一根管子塞进表弟肛门。表弟握着护士戴戒指的手高高举起,朝我做了个鬼脸。
文/滕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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