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杰克在图书阅览室接到邻居玛丽从医院急诊室打来的电话，说他母亲眩晕症发了。杰克走出图书馆大门，他本该像往常一样向西走的，但他事后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当时为什么会改变方向，结果走了不到一公里，就遇见一场凶杀，成为一名目击者。
    杰克正在逃离现场，警察拦住了他。
    杰克说：“我没有杀人，你为什么不让我走。我母亲在医院，我得赶去看她。”
    警察说：“知道你没有杀人，但你是目击者。所有的人都可以走，就你不能走。”
    警察查了杰克的证件说：“从现在起直到抓住凶手，你必须配合我们破案。你必须如实向我们说明你看到的一切。我们什么时候叫你你什么时候到。你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开着。你离开本市必须征得我们的同意。你要当心你的人身安全，防止凶手杀人灭口。”
    杰克惊呆了，他想不到目击者这样麻烦。他说：“我本该往西走的，但我不知为什么改变了方向。”
    杰克在现场向警察详细描述了他目击的凶杀经过。警察让杰克在谈话笔录上签了字，把被害人的尸体拉到殡仪馆，把杰克带到了警察局。
    在警察局，杰克像嫌疑犯一样接受警察的轮番盘问。警察显然对他的回答不满意，他们抱怨杰克当时没看清，抱怨杰克色盲，抱怨杰克对事物缺乏观察力。
    直到凌晨一点，杰克才离开警察局。杰克刚跨进母亲的病房，手机就响了，警察要他立刻赶到警察局。杰克说：“我刚到医院。”警察说：“你必须立刻赶到，你不要忘了你是个目击者。”杰克握了一下母亲的手，挥泪离开母亲，奔向警察局。
    杰克从此开始了一个目击者的生涯。
    杰克不断被警察叫到警察局，不断被叫到现场，不断跟随警察去抓凶手。他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有自由，他惶惶不可终日。他天天盼望抓到凶手，只有抓到凶手，他才能结束目击者的生活，才能结束目击者的痛苦。凶手抓不到，他将永远过着目击者的生活。他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那天从图书馆出来不应该改变方向，他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改变方向。他害怕再度成为目击者。他白天也把窗帘拉上。他尽可能不出门，即使出门也带着墨镜，即使出门也往人多的地方走，往有灯光的地方走，不东张西望，绝不改变方向。只要发现前方有异常动静，他会立刻不顾一切地掉头狂奔。
    凶手是在圣诞节那天傍晚抓获的。杰克在警察局指认罪犯后，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他向警察做了个飞吻动作，正准备离去，一个警察拦住他说：“跟我去主审官那里。”杰克惊讶道：“凶手不是抓到了吗？”警察说：“你目击者的生活才真正开始。”
    警察把他带到主审官那里。主审官说：“从现在起，你必须配合我们对罪犯的起诉，配合律师对本案的调查，开庭后作为目击者你必须出庭，每次开庭你都要到场，直到宣判。”
    杰克惊讶道：“这要多长时间？”
    主审官说：“少则半年，多则永远。”
    杰克踉踉跄跄地走出主审官办公室。他本该往东的，但他竟改变了方向，好在他及时发觉了，又掉头往东走，走了不到一公里，又撞见了一场凶杀。杰克一边掉头狂奔，一边喊道：“不，不！”

【谢志强点评】他为什么改变了方向？

    请注意《目击者》的关键词：方向、麻烦、生涯、时间、自由、破案、起诉、永远。你试着将这关键词造句，限定在一句话里，概括出《目击者》的故事梗概。它的基调是荒诞。日常生活中不可能发生这样的荒诞事儿，不过，它在小小说里成了真实的可能。“他本该像往常一样向西走”，可是他为什改变了方向，于是他了陷入了一场失却“自由”的麻烦，开始了目击者的生涯。而破案后，他的目击者的生活才真正开始，因为宣判罪犯“少则半年，多则永远”。
    你可看见一个生活的悖论：第一个悖论，习惯往西走，他改变方向走，便当了“永远”的目击者；第二个悖论，“他本该往东走，他有意改变方向，又成为新一场凶杀案的目击者。两次改变方向，都是潜意识的结果。改变方向，实际是改变了生活。那是没有自己的时间、自由的“目击者”的生活。
    整个结构，像一个圆，他在这里边奔逃，却又逃不出。这是黑色幽默。一个活在怪圈里的小人物。你不但感到主人公“目击”第一桩凶杀案的具体的时间，还可感到无限期的宣判和又一桩凶杀案潜在的时间，那就是“永远”。由具体到虚无。人物便消失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