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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刚微型小说《拯救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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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二月17日下午,陈家庆去204病房给13床做腰穿,发现邻床躺着一个陌生病人。陈家庆觉得奇怪,14床上午出院后他没有安排过病人进来。他是这个病区的主任,又是当天的值班医生,没有他的同意病人是进不了病房的。他问身边的护士佳慧,佳慧说她也觉得奇怪。陈家庆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他仔细打量那张浮肿的脸,确认自己没见过这个人,转身去找护士长向梅。向梅说她没安排过病人到14床。向梅说:
“没你的同意,我怎么会安排病人进来呢?”
陈家庆再次来到204病房,向梅也跟着奔了进来。陈家庆问陌生病人:谁安排你进来的?”病人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陈家庆说:
“你不说话干什么?”病人还是不说话。陈家庆转身问13床。13床说:
“我也觉得奇怪,中午一男一女把他送进来,放到床上,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再也没人问他,我问他,他不说话。”陈家庆说:“一男一女是医生吗?”13床说:“没穿白大褂,可能是他家里人。”陈家庆问陌生病人:“你家里人呢?”病人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陈家庆又问:
“你家住什么地方?电话是多少?”病人还是不说话。陈家庆怒道:“你不说话干什么?你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会让你留下,给你治疗吗?荒唐,居然有这样的事!”病人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脸色先是发紫,然后发白,最后晕了过去。向梅和佳慧不知所措,直到陈家庆给她们做了个手势,她们才开始手忙脚乱地抢救病人。
在佳慧给病人吸氧的时候,向梅在病人上衣口袋找到一份市二院的病历。病历封面姓名一栏,歪歪扭扭地写着“吴二”两个字,职业一栏填的是“木匠”,而地址一栏,只写着“河南”二字。陈家庆翻看病历,知道病人患的是肝硬化伴门静脉高压、上消化道出血,最后一次就诊是3月19日。
陈家庆仔细辨认医生签名,确认是跟他一起在北京进修过的赵明,立即跑到走廊,用手机拨通市二院六病区的电话。接电话的正好是赵明。赵明说:“我们当时也没办法,知道他这样回去很危险,可他缴不起手术费,只好让他回去,没想到他们叔嫂把他扔到你们那里。你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找到他老婆和弟弟。”陈家庆说:“可我不知道他家在什么地方,电话号码是多少。”赵明说:“问他本人啊。”陈家庆说:“问过他几次,他不说话。”赵明说:“这就怪了,我也不知道他家住哪儿,电话是多少,只知道他家在东河边。”陈家庆说:东河边?那么大的东河边,我怎么找?”赵明说:“你慢慢找吧,碰到这样的事急不得,我再帮你查查,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吴二仍在吸氧,陈家庆回到办公室给院长打电话。院长说:“我没办法答复你,你让我怎么答复你?简直是天下奇闻,我不明白病人是怎么进病房的?你们工作是怎么做的?”陈家庆搁下电话,把向梅和佳慧叫到办公室说:这次我们遇到了大麻烦,眼下唯一的办法是找到家属,让他们把病人拉回去。找到家属前,我们不能把他扔到大街上,不能让他在这里出事,佳慧要密切监护病人,有情况随时喊王童,万不得已要用针用药,只好先用。”
陈家庆和向梅打的来到东园居委会,居委会刘主任说她不认识吴二。“东河边住着上百号这样的盲流,除了帮我们通过下水道的两个小四川,其他的我都不认识。”陈家庆说:“那怎么办呢?如果找不到他家里人,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刘主任说:“你们一定要找,我可以陪你们,但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他们来到东河边,从东问到西,没人认识吴二。刘主任打电话给片警吴桂宝。吴桂宝说:“问一下桥头的铁拐李,他要是不知道,你们就别费劲了,他是那一带的包打听。”三人在桥头杂货店找到铁拐李。铁拐李把他们带到河边一间小屋。小屋门虚掩着,陈家庆推开门,屋里除了一只坏纸箱,什么都没有。陈家庆说:人呢?”铁拐李说:“我只知道他叫吴二,住这里,专门帮人铺地板,除了这三样,我什么都不知道。”陈家庆说:“他老婆和弟弟呢?他们去哪儿了?”铁拐李说:“我说了,除了刚才说的三样,我什么都不知道。”
回到医院天已经晚了。吴二仍在吸氧。陈家庆把佳慧叫到办公室。
“问他了吗?”佳慧说:“问了,一问他就哭。”陈家庆在办公室转了几个来回,又给院长打电话。院长说:“我没法答复你,你让我怎么答复你?”陈家庆让向梅把四病区的医生护士叫到办公室。陈家庆对大家说:“我和向梅在路上把情况分析了,现在基本肯定是家属故意把病人扔到我们医院。没钱不去借,不去想办法,偷偷把病人扔到我们病房,自己溜之大吉。有一点良心,有一点责任,不会干出这种事。现在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找到他们,医院也不可能拿钱给病人治疗。我们唯一的选择是把病人抬出去,但我们不能这么做。病人的病情也不容许我们这么做。病人家属没良心,我们有良心。病人家属没道德,我们有道德。我们不仅把病人留在这里,还要给他治疗,给他做手术。手术治疗都需要钱,钱从哪里来?眼下唯一的办法是捐款。我先捐1000,大家可捐多,可捐少,不捐也不要紧,钱先请向梅代收。”
四病区的医生护士给吴二捐款的事很快在医院传开,医院里的医护人员、病人及病人家属纷纷到四病区给吴二捐款。院长也让院办主任送来500块钱。陈家庆连夜召集几个主治医生讨论手术方案。向梅的丈夫是《江城早报》记者,他到医院接向梅,得知此事,连夜赶写一篇题为《叔嫂无情将亲人抛弃医院,医生有情伸出援助之手》的报道。这篇报道第二天在《江城早报》二版头条刊出后,在江城引起强烈反响,人们一致谴责叔嫂的不义之举,赞扬医生救死扶伤的精神,纷纷要给吴二捐款,一场拯救木匠吴二的战斗在整个江城打响了。报社、电视台、电台、网络等媒体全程跟踪报道,市民捐款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医院一方面成立募捐办,一方面让保卫科协助派出所寻找吴二老婆和弟弟。吴二还跟刚开始一样,不论谁问,都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后来陈家庆担心他身体受不了折腾,再也不许人问他,更不许媒体采访他。


陈家庆给吴二做完手术不久就到日本国立医科大学进修去了。临行前他到病房和吴二道别。吴二流着泪握着陈家庆的手,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口。陈家庆拍拍吴二的手说:“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陈家庆在日本进修期间给向梅打电话也不忘问起吴二。向梅说:“你放心,他很好,我们已经把他送回东河边了。”陈家庆说:“他老婆和弟弟呢?”向梅说:“还没找到。我们已经把他安顿好了,给他买了床和被子,多余的捐款也给了他。”
陈家庆又见到吴二是在从日本回来后的第三天。那天晚上他陪同学吃饭,路过东河边,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去看看吴二。陈家庆走到河边,见那间小屋亮着灯,径直走过去,推开门,看见吴二坐在床上,一个穿花衣服的女子正给他捏肩膀,一个光着上身的男子倒立在墙边。见陈家庆进来,倒立的男子赶紧翻身站起来,吴二一边站起身一边喊道:“陈医生,陈医生。”陈家庆警惕地望着一男一女,吴二指着身后的女子说:
“我老婆。”又指着男子说:我弟。”陈家庆二话没说掉头就走。吴二喊道:
“陈医生,陈医生,你听我说。”陈家庆径直向桥边走,吴二弟弟追上来说:“陈医生,陈医生,不怪我哥,是我出的主意。”陈家庆不说话,继续往前走。吴二弟弟说:“如果不这样把我哥送进医院,我哥肯定死路一条。我哥死活不肯去,是我强拉他去的。我们不能让医院找到我们,只要找到我和嫂子,医院就一定会让我们把他拖回来。”陈家庆说:“如果我们不闻不问呢?”吴二弟弟说:“把我哥送进医院后,嫂子就一直哭,一再要去医院,我说你一去,哥就没命了。”陈家庆说:“你们去哪儿了?”吴二弟弟说:“我和嫂子住在你们医院对面的桥洞里,嫂子住东桥洞,我住西桥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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