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凡住院后一再叮嘱妻子马丽，如果医生说他不行了，一定要告诉他，他有重要的话要对儿女们说。马丽每次都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不吉利的话。虽说到现在还没有查出赵一凡得的是什么病，但她问过医生了，医生说赵一凡的病虽然蹊跷，但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实际上一个人什么时候死，他本人往往比医生知道得还要早。愚人节那天早晨，天突然下起了大雨，赵一凡睁开眼睛便对马丽说自己不行了，要马丽赶快把儿子和女儿叫来。马丽赶紧跑到医生办公室告诉值班的陈医生。陈医生给赵一凡做了一系列检查后，示意马丽跟他出去。在医生办公室，陈医生郑重告诉马丽，赵一凡的感觉是对的，他的病情急转直下，快不行了。陈医生说他看了赵一凡的瞳孔，据他的经验，赵一凡的生命至多只有两个小时。马丽脸色苍白，泪如泉涌，她努力抓住身边的电子秤，还是没有坚持住，瘫软在地上，失声痛哭。护士长赶紧掩上门，把马丽扶到椅子上，小声说，你不能这样，你这样病人看到了会难受的，你要陪他度过最后的时光。马丽点点头，强忍住泪水，用医生办公室的电话给家里打电话。电话拨通了，是女儿接的电话，马丽张口就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护士长拿过话筒把赵一凡不行的消息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对方。
    马丽用餐巾纸抹干眼泪，刚走到赵一凡床边，眼泪就忍不住夺眶而出。赵一凡拍拍她的肩膀说，不悲伤，不悲伤。赵一凡说了几句安慰马丽的话，就对自己的后事作了详细的安排，连来客在哪里吃饭在哪里住宿都作了具体的布置，马丽只是一个劲地哭。儿子女儿亲友同事学校领导都先后赶到。赵一凡把儿子和女儿叫到床边。说有重要的话对儿女们讲，不过是把平时零碎的教导集中起来说了一遍，说到最后赵一凡已经气若游丝，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大家站在床的两侧为赵一凡送行。护士不断给他量血压。赵一凡静静地躺着，面容温润安详，偶尔勉强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的人又闭上。赵一凡的镇定坦然令在场的人油生敬意。他才五十五岁，死亡又来得这么突然，但他连最起码的痛苦和恐惧都没有，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赵一凡又想到了那个发廊妹。他知道身边站着许多人，他知道自己即将升天，他努力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想那个发廊妹，但是那个发廊妹还是翩然而至。今年初春，他曾经对好友曾忆沩说过，如果我睡一下老婆以外的女人，我就死而无憾了。话题是由曾忆沩挑起来的。此前与曾忆沩虽然无话不谈，但他们从未讨论过这个话题，他也不可能把自己最隐秘的愿望告诉任何人。但是那天晚上曾忆沩突然问他最羡慕别人什么。他反问曾忆沩。曾忆沩叹口气说，我最羡慕那些跟老婆以外的女人睡过觉的男人。曾忆沩说，我快六十岁了，连老婆以外的女人的手都没有碰过。他想不到曾忆沩会说出这样的话，想不到曾忆沩也有这样的愿望。曾忆沩是他最敬重的人，是他的领导，是最循规蹈矩的人。他一时冲动就对曾忆沩说了那句话。他已经五十五了，他也没碰过老婆以外的女人，更别说睡觉了。他三十年来一直有这个愿望，但是一直没有实现。他不知道怎样去找那样的女人，不知道怎样对那些女人下手，不知道怎样对那些女人下了手而又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而自己已年过半百，再不弄就没时间了，生命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到最后连老婆以外的女人都没有搞过就白活了。他想不到和曾忆沩深谈不久，他的愿望就成了真。那天晚上他去城门口的一家美容店理发，给他理发的发廊妹皮肤白皙身材苗条屁股浑圆，令他心旌摇荡。发廊妹给他理完发后说要给他按摩。他听人说过发廊里的按摩有名堂，所以发廊妹把他往里间拖时，他一边说着“不”一边跟了进去。他躺在按摩床上就紧张得浑身发抖。发廊妹一边把嘴贴在他嘴上，一边为他脱衣服。他没来得及害怕就和发廊妹云雨一番。他幸福得要哭。谁也不会想到他这个为人师表的教授睡过别的女人了，但他的的确确睡过了，他死也值了。这以后他连做梦都会想到那个发廊妹。每次想到那个发廊妹他就会热血沸腾，下身就会令人尴尬地挺起来。一个月前他突然生了这个病，医生天天查，查不出病因，他开始很紧张，生怕自己的病跟那个发廊妹有关，但是医生终于什么都没查出。现在他要死了，他不怕，他觉得自己活得很值，他没什么遗憾的了。他玩过别的女人，而别人又永远不知道，他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护士再次给赵一凡量血压。护士的手握着他的手，护士的手柔软而潮湿。发廊妹就是这样握着他的手给他脱衣服的。此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再次回想起那个发廊妹的呻吟声，突然热血沸腾，血压上升，护士吓了一跳。赵一凡的下体慢慢竖了起来，因为生了褥疮，他裸着全身，只在下身盖了块白色的枕巾。他的下体把枕巾顶了起来，像一把撑开了的雨伞。站在一旁的陈医生目瞪口呆，女性们都羞得转过脸去。“雨伞”撑开大约有十秒钟终于息了。几乎同时，赵一凡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赵一凡面容安详，甚至还留着淡淡的甜蜜的微笑。直到今天，五年过去了，陈医生还常常跟别人提起赵一凡。陈医生说，我从医三十年了，从没有见过像他那样视死如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