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往北沿护城河走大约十华里，就是闻名遐迩的龙沙街了。龙沙街是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们的集居地，一式的宫庭式建筑和赭红色围墙，跟它们的主人一样光彩耀目。松鹤院坐落在龙沙街北端，它是龙沙街唯一的灰蓝色建筑，你越过护城河大桥，视野立刻就会被它占据，灰蓝色的院墙上青色的爬山虎密密匝匝盘根错节，显得苍老而诡秘。对龙沙街人来说，松鹤院的吸引力不在它古怪的建筑格调，也不在它的主人礼部侍郎楚鹤松，松鹤院的存在全因为楚鹤松的女儿楚楚。都说楚楚生得国色天香，但是除了楚鹤松夫妇和家佣，外界几乎没有人亲眼见过楚楚。楚鹤松在楚楚未出世那年，就把楚楚预定给礼部尚书张正骞的儿子张兆煜。楚鹤松向张正骞拍胸脯说，我女儿将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女孩。楚楚正式出嫁前，绝不会有任何外界人看到她，你儿子将是第一个看到楚楚的外界男人。所以楚楚从娘胎出来就没出过闺房。十几年来松鹤院因此而罩着一道神秘的光环。龙沙街人为一睹楚楚的芳容费尽心机无一如愿。龙沙街的少年男子几乎都爬过松鹤院的围墙，松鹤院曾经是多少龙沙街少年男子的梦想所在。松鹤院虽然固若金汤，但松鹤院门前因此而发生的争执和骚乱连连不断。后来张正骞荣升内阁大学士，去松鹤院骚扰的人自然越来越少了。 　　傅子耕第一次爬松鹤院的围墙，是在八岁那年初秋的一天晚上。子耕不象龙沙街那些男孩熟练地爬上滑下，子耕好不容易攀上围墙，没看到楚楚，人却坐在围墙上下不来了，吓得大哭起来。但是子耕是龙沙街唯一坚持不懈地爬松鹤院围墙的男孩，子耕后来爬松鹤院的围墙比小松鼠还机灵。 　　子耕对楚楚的迷恋始于八岁那年秋天。那年秋天子耕随祖母从天津卫来到龙沙街。子耕住下来没几天就知道松鹤院有个漂亮的楚楚了，子耕很快就迷上了楚楚。子耕对楚楚的情感不同于龙沙街的那些少年们，他们是好奇，而子耕是迷恋，是痴情，或者干脆说是爱情也不要紧的，这个情况子耕心里是最清楚的。 　　子耕家的房门就对着松鹤院的东围墙，打开子耕家的房门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松鹤院里说话的声音。每天清晨或者晚上，子耕在屋里可以清楚地听到从楚楚闺房里传来的琴声。子耕想象那个叫楚楚的女孩，扎着花辫，穿着红色的衣服，坐在那种叫做古筝的乐器前，眼睛晶亮晶亮的，一双小手玲珑剔透。为什么不让人看楚楚呢？子耕不明白。他每天都在想象楚楚的样子，看到楚楚成了他每天生活的目标。子耕知道自己迷上了楚楚，子耕发誓一定要见到楚楚。 　　看到楚楚的唯一办法是进松鹤院，进松鹤院有两条途径，大门或者围墙。 　　从大门进去必须过拐子阿三这一关。拐子阿三终日把守着松鹤院那扇古铜色大门。拐子阿三只让那些达官贵人进松鹤院。虽说细算起来，子耕家和楚楚家是很有些亲的，但他们就是不让子耕进去。有一次楚鹤松指着子耕的鼻子说：“我们家根本就没有你这样的亲戚，你永远别想看到我们家楚楚！”子耕想过许多办法对付拐子阿三，子耕常常为拐子阿三跑腿买东西，子耕为了讨好拐子阿三，把家里祖传的宝物都偷给了拐子阿三。但是拐子阿三每次接受子耕的贿赂后，都冷笑一声，说，东西照收，门是不让进的。有一次子耕手上拿着弹弓，奔到松鹤院门口，对拐子阿三说，我打的麻雀掉进去了，拐子阿三还没反映过来，子耕已经溜进去了。子耕刚奔下台阶，拐子阿三就把打狗棍伸到他脚下，子耕跌掉了几颗牙。拐子阿三用巨大的手勒住子耕的脖子说，你以后再这样，我就打死你，有我在，你永远别想看到楚楚。子耕脖子被勒出了血。从此子耕内心充满了对拐子阿三的仇恨，子耕甚至有杀掉拐子阿三的念头。 　　早些年从围墙是可以潜入松鹤院的，那时候子耕还不敢从围墙往下跳，等到子耕具备这种本领时，松鹤院围墙一周已经设置了竹刀陷井，谁要跳下去，会被戳死的。但是子耕还是天天晚上坐在围墙上，大门进不去，坐在围墙上毕竟可以看见楚楚的闺房——或许楚楚哪天从闺房出来在院子里散步呢？无论是冬天还是盛夏，子耕每天都要爬上围墙，子耕想象那个叫楚楚的女孩一定会知道他在围墙上，子耕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在围墙上看到楚楚。 　　十几年来子耕没有停止过对楚楚的追恋。白天在家里画楚楚的像，画想象中的楚楚。拐子阿三说哪天你画象了楚楚，哪天就给你进去，子耕画好后就送给拐子阿三，拐子阿三每次看了都摇头，大笑。子耕画了几百张楚楚，子耕家里处处贴着楚楚的画像。天一黑，子耕早早吃过晚饭就爬上松鹤院围墙，象一只小猫窥视楚楚的闺房。偶或从窗子上看到楚楚的身影，子耕会心跳加速，彻夜不眠。 　　龙沙街人都知道子耕迷恋楚楚，关于子耕对楚楚的追求，龙沙街有许多故事，但是龙沙街人中是作为笑话说说而已。在龙沙街人眼里，子耕和他的家庭是微不足道的，子耕在八岁那年秋天父母双双病故，子耕成了一个可怜的孤儿，虽然后来子耕在皇宫谋得一个宫庭侍卫的饭碗，但这在龙沙街绝对是抬不起头的。 　　张兆煜从蒙古回来，子耕就开始了他黑暗的生活。张兆煜在蒙古长大，回到龙沙街时已经十七岁了。张兆煜回到龙沙街不到半个月，就纠集龙沙街一帮纨绔子弟把子耕的头摁进水里。张兆煜问，想不想楚楚了？爬不爬围墙了？子耕不说话，头又被闷到水里。子耕被闷了几十次，子耕还是不说话，后来子耕被他们扔进河里，那时候正是初冬，水冰冷冰冷的，张兆煜在岸上对子耕说，楚楚是我老婆，我还没有看到，你倒想看到，你永远别想看到楚楚。 　　从此子耕不断遭受张兆煜他们的欺凌。子耕本可以避免与张兆煜他们的冲突，但是子耕无法克制对楚楚的迷恋，他还是天天画楚楚，偷偷地爬围墙，因此他就不断地遭受张兆煜他们的侮辱和毒打，子耕内心充满对张兆煜他们的仇恨，子耕一直在寻找机会报复张兆煜他们。可是子耕势单力薄，每次报复不成，反而被他们打得更惨。母亲临终前曾丢给子耕一份名单，名单上是子耕曲曲弯弯的亲戚网络，母亲说，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名单上的这些亲戚帮忙。子耕曾经把名单从床下翻出来，他惊讶地发现张兆煜和那帮兄弟都是他的远房亲戚。子耕曾经对张兆煜说：“我们是亲戚，不应该互相残杀！”张兆煜说：“谁跟你是亲戚？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子耕不能爬围墙了。很多时候子耕只能倚在后门的框上，倾听从松鹤院里传来的琴声，子耕觉得楚楚理解他的处境和心情，楚楚的琴声如泣如诉，越来越伤感，子耕听着听着会流下泪来。 　　冬天一过，北风一吹，又到了冬天。1882年的冬天天气异常寒冷。这年的冬天，子耕的祖母告别人世，子耕成了真正的孤儿，子耕走在龙沙街上觉得自己象个漂流物，无依无着。龙沙街人已经不象从前那样关注子耕的浪漫生活了。张兆煜很快就要和楚楚结婚了，龙沙街人都想知道楚楚结婚后是不是出来，龙沙街人相信看到楚楚真面目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冬月二十八这天，皇上要到龙沙街给已故的一个妃子揭碑，一大早，龙沙街人就涌到护城河大桥上迎候皇上了。子耕醒来时，太阳已经出来了。子耕披上棉袄，路过松鹤院门口时，发现松鹤院大门敞开着，拐子阿三不在，其他人也不在，四周空荡荡的，隐约可以听到远处的爆竹声。意外的狂喜，使子耕紧张得浑身颤抖，呼吸都急促起来。子耕对松鹤院的地形已经了如指掌，拐了两上弯，就来到楚楚的闺房前。 　　“楚楚，开开门，快开门，我叫子耕。”子耕敲着房门说。 　　楚楚说：“你想干什么？” 　　子耕说：“我想看看你，我一直都在想看到你，我在围墙上等了十几年了，我没其他意思，我只想看你一眼，只看一眼。” 　　楚楚说：“你快给我滚！我叫人了。你不撒泡尿把自己照照，你永远别想看见我！”楚楚的声音凶恶而响亮，子耕怀疑自己的听觉。 　　子耕正要说话，头上被什么紧硬的东西砸了一下，子耕打了个趔趄，掉头一看，是拐子阿三，掉头就奔。子耕没奔几步，就被拐子阿三的打狗棍绊倒了。张兆煜闻讯赶来，命令手下的弟兄把子耕绑在松鹤院后面的白杨树上，子耕被他们你一拳他一拳打得七孔流血。张兆煜让拐子阿三掏出子耕的生殖器，用绳子扣着，把绳子另一端扣在另一棵树上，子耕的生殖器被拽成一根长线，子耕痛得哭下来。张兆煜掏出蒙古刀，在子耕的生殖器上划了一个血印，把刀搁在子耕的生殖器上，说：“你要是再打楚楚的主意，我就让你做太监。”张兆煜说着，举起刀往下砍，要到子耕生殖器时，收住了。张兆煜收起刀，扬长而去。 　　子耕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子耕相信自己的生殖器终有一日要被张兆煜割掉。子耕对楚楚已经没有兴趣了，楚楚丑恶的声音揣毁了他十几年的梦想。子耕唯一要做的是要报复张兆煜，报复楚楚。那天，子耕在护城河大桥上，遇到张兆煜那帮人，张兆煜要子耕钻他的裤裆，子耕不肯，张兆煜他们又打了他一顿。子耕擦着脸上的血，咬着牙齿说：“你们等着瞧吧，我一定要报复你们！” 　　张兆煜他们笑得仰在地上。 　　“你还想报复我们！你凭什么报复我们！” 　　春节一过，北方的游牧民族企图造反。齐鸣大将何雄关只用了一个星期，就平定了这次动乱。 　　元宵节这天，皇上要为凯旋而归的何雄关在金銮殿举行欢迎仪式。一清早，子耕就赶到皇宫上班，从广场大门到金銮殿有八道门，子耕站在第七道门。何雄关在鼓乐声中，从广场大门走进来，走过一道道门。何雄关走到第七道门，子耕向他行礼时，子耕的袖筒里漏出一叠纸。风一刮，纸飘起来，何雄关开始愣住了，回过神时，他抓住了其中的一张，一看，是一份谋杀推翻皇上的详细计划，何雄关大惊失色，立即把飘散的纸张收集起来，揪住子耕，上了金銮殿。皇上和左右大臣们看了子耕写的谋反材料，都大惊失色。当下皇上写了八个字：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第二天晚上，子耕被带到大牢时，看到许多他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他们都是他的亲戚，有150多人。两个婴儿正在拼命哭喊。张兆煜、张正骞、楚鹤松他们站在牢房的北端。子耕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楚鹤松身边，说：你们家有没有我这样的亲戚？又指着楚鹤松身边的年青女子说，你就是楚楚吧？你说我永远别想看见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子耕又走到张兆煜面前说，你跟我有没有关系？你说我永远别想报复你们，是吧？咱们全完了，子耕冷笑一声，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弧形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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