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3月14日清晨，一级教师张三拎着立式便盆从公厕出来，看见操场东侧的画廊新贴了两张布告。一张布告是用红纸黑字写的，内容是：经校领导研究，学校将在近期进行南宿舍楼分房，要求分房的教师请将住房报告于3月18日前送至校长室，逾期不送者视为自动放弃。
另一张布告是用黄纸红字写的，内容：为充实我校干部队伍，学校将在近期选拔一批年富力强的同志担任中层干部，请各位老师将你们的举荐名单送给部门负责人，学校将在近期宣布新任干部名单。张三看了第二张布告有些愤恨，有种不真实之感。明摆着是头儿们内定的事，却要大家推荐，分明在愚弄人。第一张布告他反复看了三遍，有些莫名其妙地激动，他听到了抽水马桶哗啦啦抽水的声音。想到可以扔掉便盆，再也不要每天做贼似的，赶在学生到校前到公共厕所倒便盆，张三连蹦带跳赶到家。
张三顾不上吃早饭，怀着满腔激情，洋洋洒洒写了份近千字的住房申请报告，修改了两遍，用方格稿纸誊清，上课铃响了。张三奔到教室。张三上课时不时眺望新盖的宿舍楼，不时听到抽水马桶哗啦啦抽水的声音。下课铃一响，张三就直奔三楼校长室，他要第一个把报告送给校长。张三刚登上二楼走廊，总务处赵主任从三楼楼梯上冲下来，紧紧握着张三的手，说：“请客，请客。”张三问：“谁请客？请什么客？”
赵主任小声说：这里说话不方便。”搂着张三来到四楼物理实验室，说，“内部消息，可靠消息，这次你要当教导处主任了。”张三被从天而降的喜讯惊得不知所措。赵主任详细告诉他消息的来源后说，“你最近各方面要高度注意，不要有什么闪失。”张三谢了赵主任，从四楼下来，正好碰见校长在走廊上跟新来的女教师谈话。他想把报告递给校长，又觉得不妥。张三刚到一楼，碰到年级组的两个同事，正拿着住房申请报告往楼上跑，张三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似的返身上楼，刚登上二楼走廊，工会吴干事从三楼楼梯冲下来，紧紧握着张三的手说：“请客，请客。”
张三以为他是说当官的事，红着脸问：“谁请客？请什么客？”吴干事低声说：“此地说话不方便。”搂着张三来到四楼化学实验室，说，“内部消息，可靠消息，分房名单昨晚已经出台了。”张三一惊。吴干事细说分房名单，一共26户，张三排在第25位。吴干事说，“绝对可靠，我昨晚亲眼看见名单的，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张三谢了吴干事，从四楼下来，校长仍在走廊上跟新来的女教师谈话，张三想把报告递给校长，觉得不妥。张三到二楼教导处坐了片刻，又爬上新盖的宿舍楼，找了一间正在粉刷的卫生间，反复试用抽水马桶，陶醉在抽水马桶哗啦啦抽水的旋律之中。
那天晚上张三没睡着。他像分析鲁迅文章一样，对自己眼下的境遇进行了逐层分析。房子是首要的，他当初甚至想过哪怕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把房子分到手。吴干事的消息是可信的，这个消息证明新任校长是明智的、成熟的、想安定团结的。吴干事说的26个名单是论资排辈的没有任何弹性的分法，是按照年龄、教龄、学历打分，张三81分，正好在第25位，这个分数张三已经算过上千遍了。但做官对他似乎更加重要。赵主任把消息透露给他后，他才发现自己把当官看得那么重。他以前扬言不想当官，那是假的，谁不想当官？同学中哪个没有名片？哪个没有一官半职？如果让他在两者中只选其一，他甚至会选择当官。眼下他要解决的唯一问题是要不要送报告？报告送上去，也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那是手续，是形式，反正内定名单已经有了他。问题是如果不送报告，就可能给校长留下更深更好的印象，从而使他当官更多一个筹码更加水到渠成。他工作20年了，从没有看到谁因为打了报告而分到房子的，那都是把戏，是形式。校长不知道他是在知道内定名单后故意不送报告的。校长眼下最反感的就是别人送报告。天下做校长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分房。虽说房子已经非他莫属，但他这一着妙棋无疑会使校长更加关注他。即使退一万步，万一，实际上没有什么万一。万一分不到房子，只要当了官，什么没有？新来的一二把手都没有房子，他们肯定要盖干部楼。张三反复权衡，决定暂时不送报告，确保自己两全其美，双喜临门。
一连几天，张三都不讲话。他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更加深沉。不断有人向他道喜，不断有人向他传播大道和小道消息。所有消息都进一步证实赵主任和吴干事的消息是可靠的。当校长派人通知他打入党申请书时，所有的内部消息对他来说已成公开的秘密，他把住房申请报告锁进了资料柜。1998年3月22日下午，学校在阶梯教室召开全体员工大会，宣布分房名单和新任干部名单。张三知道自己今天将会成为众人的焦点故意坐到最后一排。校长首先宣布新任干部名单，在一阵又一阵热烈掌声中，张三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他不敢抬头，他感到肚子痛，浑身发冷，双膝发软，想上厕所，有一种不真实之感。校长开始宣读分房名单的时候，会场的气氛十分紧张。张三听到抽水马桶哗啦啦抽水的声音。
校长报完分房名单，居然没有张三！张三努力了很长时间，才把自己冷得发抖的身体控制住，他推开了前来安慰他的同事，冲到三楼校长室，责问校长为什么没有他的房子？校长说：“是的，我们研究的时候也纳闷，你那么好的条件，百分之百上的。可你为什么不打报告呢？告示上讲好了，不送报告，视为自动放弃。我们也知道应该分房给你，但你不打报告，我们分给你，就是徇私舞弊，我们怎能干违反原则的事呢？”
张三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不送报告？我为什么不送报告？”张三想找个地方，把自己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