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一定要给我们这座小城的什么人树碑立传,我只有写图书馆馆长余子页了。余馆长是我们这座小城唯一值得树碑立传的人。余子页做图书馆馆长完全是历史的偶然,或者干而脆之说是历史的错误。余子页本来是学兽医的,下放回城后,被阴差阳错地安排在区文化馆做保管员。市立图书馆正式落成后,上级规定这样一座现代化的知识殿堂只能让一个具有大专以上学历的人来管。市文化局在全系统范围内搜寻了一个月,终于在区文化馆仓库发现了余子页,余子页是文化系统唯一具有正规大学文凭的,余子页当之无愧地成为图书馆馆长。
余子页虽然是兽医出身,但从根本上说,他是个地道的文化人。余子页是个洛剧迷。洛剧你大概不知道,它是我们洛城一带的地方戏,追溯起来起码有四千多年的灿烂历史。余子页爱好洛剧跟他祖父有关。他祖父是我们洛城一带的洛剧名角,余子页从小跟祖父长大,跟着祖父的剧团走南闯北,虽然由于先天因素,余子页未能登上洛剧舞台,但余子页对洛剧的痴迷却是无与伦比的。余子页对洛剧的研究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能够背出所有洛剧剧目的台词,他对洛剧的演唱和表演技巧非常熟稔。尽管他的歌唱起来会令你惊心动魄,但他还是整天唱洛剧,他认为只有他才能真正领略到洛剧的灵魂和韵味。余子页在祖父去世后对洛剧的痴迷达到如痴如狂的地步,以至于不唱洛剧,就无法吃饭,无法睡觉,无法活着。在余子页的眼中,洛剧是国粹,是生活本身,是生命的源泉,如果一个人连洛剧都不懂,都不会唱,就是白活,就不是人,就是民族的败类。余子页一家老小,在余子页的带动下,全成了洛剧迷,余子页家里充满了洛剧歌声,就是平时的对话,都是用洛剧进行的。
余子页一到图书馆上班,就带领全体员工唱洛剧。余子页在就职仪式上说,如果一个图书馆职工,连洛剧都不懂,都不会唱,就不能在图书馆上班,就没有分房资格,就不能调资,不能晋级,不能提拔。余子页在图书馆用人,不看别的,就看你是否会唱洛剧,你要是想到图书馆工作,余馆长第一句话便是:“你会唱洛剧吗?”所以图书馆的广大员工们,在新馆长到任后,都纷纷学唱洛剧,写洛剧本,以此来讨好新馆长,或者说以此来保证自己在图书馆生存下去。每天上班,你不干工作不要紧,如果你在唱洛剧,余馆长就会跟你握手,跟你拥抱,你如果唱得好,余馆长会一拍你的肩膀说:“好!唱得好,三楼的大户分给你。”
图书馆隔三差四也要开开会,每次一开会,三句话不到,余馆长就会扯到洛剧上去,余馆长就会唱起洛剧,余馆长唱得很难听,但是大家不得不长时间地热烈地鼓掌。所以每次政治学习对全体职工来说都是一次虐待。你走在洛城大街上,还没有看到图书馆,就听到里面的歌声了,不少外乡人都以为图书馆是洛剧院。
余馆长到图书馆不久,就对图书馆的藏书进行了全方位的考察,余馆长发现馆里的书大部分是可有可无的,有些书对人有百害而无一益。
余馆长认为人要么不看书,要看就应该看有关洛剧的书。图书馆采编组的同志们都领会新馆长的意图,到外面买书,只买和洛剧相关的书,凡是和洛剧无关的书一律不让进库。不到一年,图书馆原有的藏书全部撤离书架,图书馆所有的书架上陈列的都是和洛剧相关的书。
我们洛城人多年来一直有读书的良好习惯,而图书馆则是我们的书源所在。本来人们到图书馆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自己需要的书,现在图书馆只剩下有关洛剧的书,你要么不到图书馆,要到图书馆只好看有关洛剧的书。而对我们洛城绝大部分市民来说,不读书是不可能的,所以不到半年,我们这座小城的人几乎全成了洛剧迷。人们很快发现洛剧是国粹,是生活本身,是生命的源泉,人们纷纷丢弃自己的工作,学唱洛剧,研究洛剧。后来我们这座小城的人说话用洛剧,走路像洛剧中的人走路,衣服穿洛剧剧服,砌房子也仿照洛剧布景中的式样,就连街道、商店名称都仿照洛剧中的名称命名。你走到我们洛城的大街上,会发现人们都在唱洛剧。不到一年,我们这座小城便工厂倒闭,商店关门,粮食歉收,生活十分贫困,有情景就像洛剧中唱的“到头来我看你你看我饿得两眼昏昏然”。
有一天,两个蓝眼睛高鼻子的外国人路过洛城,以为到了古代社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这是一座文化遗址,这一消息一传出,洛城立刻成为中外游客观光旅游的热点,我们洛城很快成为一座文化名城一个旅游城。洛城人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们的小城会变成一个世界文化名城。洛城人想不到他们唱洛剧,唱出了黄金,唱出了世界,唱出个文化名城。提到这件事,洛城人没有不感谢图书馆馆长余子页的。
余馆长卓越的才能很快被上级发现,余馆长被任命到邻近的一座小城做县长。余子页到任那天,邻县的人知道他们的新县长喜欢洛剧,没有用小车接他,拼凑了一个洛剧团抬着轿子迎候他。可以预计,不久的将来,又一座文化名城将在我们邻县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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