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这天早晨，邙州下起了小雪。张敏匆匆吃完早饭，就准备腌咸鱼。每年大雪这天腌咸鱼，是张家祖上传下来的习惯。大雪腌的鱼好吃，这是父亲对这个习惯的解释。张敏出嫁十几年来一直坚持这个习惯。张敏站在前院的水井边，看着天空飘飞的雪花，想像娘家人此刻一定像过节一样热火朝天地腌咸鱼，心中掠过一丝哀伤。好在刘宽今天不在家，她不会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腌咸鱼。

　　结婚那年冬天她和刘宽就为腌咸鱼吵了一架。刘宽不吃咸鱼。刘宽说吃咸鱼会得胃癌，说他闻到咸鱼味就恶心。张敏起初是准备作出让步的。结婚之后她已经作出太多的让步。虽说她喜欢吃咸鱼，或者说咸鱼是她唯一喜欢的食物，但是既然刘宽不吃，她作点牺牲也算不了什么，实在想吃了她可以回娘家嘬一顿。但是后来刘宽说只有野蛮人才吃咸鱼，说她父母是下里巴人，她就不能让步了。她不能容忍刘宽说她是野蛮人，更不能容忍刘宽贬低她父母。她嫁到刘家才知道自己的父母多么善良厚道、勇敢坚强，而婆家人包括刘宽是多么卑鄙下作、贪生怕死。刘宽根本没有资格骂她是野蛮人，更没有资格贬损她父母。刘宽既然说她是野蛮人，她偏要野蛮下去，她偏要腌咸鱼，她一定要争这口气。因此他们每年都会为腌咸鱼吵架。他们本来就冲突不断，每次腌咸鱼引发的冲突不过是他们长期冲突的一次总爆发。刘宽说是咸鱼破坏了他们夫妻感情，刘宽说只要她不腌咸鱼他们的感情就会和好如初。张敏对刘宽说这样的话很气愤，她讨厌刘宽说这种虚伪的话，讨厌他编造这样的借口。她很清楚刘宽是怎样一天天疏远她、冷落她的。刚结婚那段时间，刘宽每天回来都亲她抱她，每天都想跟她同房，每天都要把她浑身上下摸个遍亲个遍，连她的脚丫他都一玩就是半天，有时候她简直弄不懂她的身体有什么好玩的。但是不到半年，他就很少碰她了，以至于后来从不碰她，更不要说亲她抱她了，连每周两三次的同房都变成一个月一次甚至两个月一次了。即使同房他也像交差似的直达目的地，没一点过渡。这一次他已经三个月不和她同房了。她不知道刘宽在外面有没有女人。凭女人的直觉她判定刘宽在外面一定有女人。但她从没过问，她不想作那个气。她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把孩子拉扯大。她不在乎他碰不碰她要不要她，她对这个不感兴趣。

　　张敏把鱼一条条剖开，去掉内脏，洗净，然后由里到外均匀地抹上盐，放进鱼缸。张敏把八条青鱼腌进鱼缸，天已经大亮了。张敏刚站起身，邻居王寡妇提着一只甲鱼站在院门口。

　　王寡妇晃着手中的甲鱼说：“知道我今天为啥买甲鱼？”

　　张敏说：“为啥？”

　　王寡妇说：“昨天吴二他们几个人在我屋里嚼舌头，笑死人了。你知道他们把女人比做什么？”

　　张敏好奇道：“比做什么？”

　　王寡妇说“他们说寡妇是甲鱼。

　　张敏一边解开围裙一边说“寡妇是甲鱼？寡妇怎么是甲鱼呢？”

　　王寡妇说：“我也弄不懂，所以我今天买一只回来研究研究。还有呢，他们说小姐是河豚鱼。”

　　“河豚鱼？”张敏若有所悟地说：“是的。小姐是河豚鱼。”

　　王寡妇说：“情人是鲥鱼。”

　　张敏笑道“情人是鲥鱼？是的，情人是鲥鱼，情人永远是鲥鱼。”

　　王寡妇说：“你知道他们把你们这些做老婆的比作什么？”

　　张敏紧张道：“比作什么？”

　　王寡妇说：“老婆是咸鱼。”

　　张敏一惊：“老婆是咸鱼？”张敏望着腌在缸里的鱼，打了一个寒颤。